两个律师之战

 春节前，我到美国参加一个关于法学实践教育的研讨会。结束了一天会议之后，在房间休息时，一位参会的美利坚大学的教授给我打电话：“许，打开电视看新闻。奥巴马到我们学校了。”打开电视，出现在荧屏上的是年近八十、白发苍苍的民主党参议员、前总统肯尼迪的弟弟——爱德华·肯尼迪，他正在向讲台下狂热的听众煽情：“我闻见了空气中的变革气息！”听众一片欢呼，而年轻的奥巴马参议员一脸春风，俨然即将成为问鼎白宫的新主人。爱德华言说变革，与奥巴马鼓吹“变革”的竞选口号暗合，凸现了前辈对后辈的殷殷期待。

说实话，我对美国大选一向是看看热闹而已，民主、共和两党轮流坐庄，轮番入主白宫。在我看来，两党没有根本差距，驴象之争是形式大于实质。但如今民主党内的总统候选人之争竟然白热化，直到今天也不能尘埃落定。按说希拉里手里的好牌不少，老公当过八年总统、党内人脉众多、竞选资金充裕，而她自己毕业于名校，做律师做到风生水起，曾被选为美国百佳律师，要知道美国的律师可是有百万之众。但是，这次党内初选，奥巴马风头更劲，连克林顿及希拉里的长期拥趸、故交爱德华参议员都转向了支持奥巴马。他说尽管希拉里令人钦佩，但奥巴马的禀赋更加符合美国的时代精神。

看完新闻，我在电话里和美国教授开玩笑说：“你们美国人是不是不长眼？人家希拉里论出身、经验及性格，哪一点不比奥巴马强？克林顿闹作风问题那阵子，换个家庭妇女还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可希拉里不管背后掉多少泪，但人前就是咬着牙不和老公翻脸，这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劲儿，难道不是搞政治的料？再说论业务能力，当年希拉里是个大律师，奥巴马是个给贫民做法律援助的毛头小律师。在俺们国家，律师从政的可都是声名鹊起的大律师。”美国教授笑道：“许，看来你是希拉里的粉丝，但很遗憾，这次走进白宫的将是奥巴马，不会是她。”我说愿闻其详，教授说：“这次是两个律师之战，单凭一点就可以说明问题，希拉里以前是给富人代理，奥巴马则是替穷人打官司，奥巴马才是美国律师政治家传统的再现，人民欢迎律师政治家。”

在研究律师职业的学者看来，律师职业是适于参政的，因为“法科生在法学院所学的知识和技能，如注重精确的专业术语、适合对抗的辩论技术、擅长煽动的演讲口才等等，在民主选举的社会里，特别容易脱颖而出”。但是，也要看到，在美国政治话语里，真正受到人民拥戴的是律师政治家。律师政治家是大法官伦奎斯特阐释的概念，美国早年的领袖们，从杰斐逊到汉密尔顿都是为公共服务献身的律师，他将这些杰出的领袖称为律师政治家。耶鲁大学法学院克罗曼院长在《迷失的律师》中指出：律师政治家“首先应该是具有献身精神的公民。他关注公共利益，并随时准备为之牺牲自己的利益，不像那些只为自己私利使用法律的人。在这一方面上，人们能够从目的上来理解把律师政治家和纯粹谋私的法律从业人员区别开来的公共精神”。

我们知道，法律人选择做律师的动机各异，追求金钱、名誉者不少，追求权力、地位者有之，上述目标谈不上什么高下。但是，律师从政就不能以上述目标为圭臬了。真正的政治家应当践履的根本价值追求是为公众服务的精神，这与律师实现社会正义的核心职业价值是相通的。换言之，律师职业生涯的最高境界就是凭借从政实现律师政治家的梦想。科罗曼也指出，美国律师政治家理想正在逐渐失去，引发了法律职业的危机，他呼吁重塑律师政治家的职业理想。

对于希拉里与奥巴马之争，在相当多的美国人看来，希拉里为金钱给富有的委托人代理，是委托人眼里的好律师，与一般蝇营狗苟的普通律师无异，与公共服务无缘；奥巴马哈佛法学院毕业后，没有追求赚大钱，而是选择走向贫穷街区为穷人提供法律援助，这是律师职业的最高境界，是一般的执业律师所做不到的。奥巴马体现了为人民服务的律师政治家精神，因而人民也愿意送他进白宫再为人民服务几年。当然，公众也从未将律师政治家当成救世主，选择他们是出于信赖。比如黑人妇女朵莱斯·怀特评价奥巴马说：“我相信他。他是个有心人，他有纯洁真诚的心灵。我并不指望他当选总统后能改变一切。实事求是地讲，没有人能够改变一切。但我觉得，他会倾听，他会理解我的挣扎——希拉里所不能体会到的黑人妇女的挣扎。所以我相信他。”

目前，国内律师从政已经成为潮流，今年的全国政协会议就有十来位律师参加，这是律师参与民主政治的可喜一步。一方面，律师从政大有可为，应有越来越多的律师从政；另一方面，我们也要吸收律师政治家的合理内核，应当将追求公共利益的律师送上政治舞台。推选律师从政，不是对所谓大律师的褒奖，对于所谓小律师，只要他所追求的是公共利益，就应当将其选入政界，这是公众的期待。律师有无名气、业务是否成功在律师从政问题上并非是决定性的，最重要的是看该律师是否体现了追求公共服务的律师政治家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