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强的改革与创新

就像最后一道主菜，品尝之前最为诱人，之后则只余饕餮回味。

也正因此，以中国为主场的夏季达沃斯的高潮，往往是以中国总理的开幕报告开始，也以其结束而告终。本次中国总理李克强9月10日演讲之前的小型谈话内容（可参见《李克强：今年中国经济能够完成目标》），已经引发市场内外震动，不仅第二天沪指收跌，伦铜当晚更是跌去2%——投资市场的逻辑很直接也很粗暴，如果中国不推行“强刺激”，那么经济只能“温复苏”，至于当下承诺的改革，对于市场来说并不想当然意味着红利，甚至可能是短期风险。

不确定性之下，李克强9月10日全体演讲多方关注，在正式会议开始前两小时已经有人排队——在显贵遍地观点廉价的达沃斯，时间宝贵，听众选择难免势利，提前排队并不常见。李克强的演讲，是否值回票价？一位国外同事会后就表示，他和几位同行都努力想明白李克强今年报告与去年的不同。就我来看，如果去年达沃斯李克强逐渐明晰施政路线图，那么今年则在形势变化之下重新定位，尤其是对于制度创新的定义值得重视。

针对李克强去年讲话，我在《李克强施政路线图渐明晰》一文中曾经将其施政路线图总结为三点，首先是认可增速中枢下移而不短期刺激，其次以自贸区等制度建设促进开放，最后则是激活市场活力。一年过去，内外也对李克强的承诺有所期待，各自打分不同，但是中国经济的转型胶着态势，则已非常明确。

2014夏季达沃斯论坛主题是“推动创新创造价值”，对于一些期待讨论中国真正棘手政经话题的人来说，这个话题并不算很“刺激”。事实上，创新在中国，也可以成为一件有趣的话题，至少中国总理李克强的讲话不乏新意。

李克强将创新的定义从技术创新扩展到机制创新，明确表示中国过去改革历程就是一场宏大创新，未来发展的巨大潜能仍蕴藏在制度变革之中。如果将改革定义为创新一种，那么技术创新更多是微观层面，而改革就是政府层面的创新——而这种创新，在李克强讲话中，最关键的是政府的“自我革命”。

革命意味着什么？中国最早在《易经》中就有“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不仅是王朝更替，更需要顺天应人；现在意义上的中文“革命”来自日语对“revolution”的翻译，含义拓展到对原有运行体系的颠覆性变革。从这个角度讲，政府的自我革命需要颠覆性地再造政府运行流程。

如何再造政府流程甚至政府运行？李克强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从具体可操作的角度看，未来一段时间，中国政府将进一步加大行政审批制度改革，取消与下放行政审批事项。虽然这一改革更多是在“术”这个层面，在现实中也存在“取消与创造”游戏等问题，仍旧是值得肯定的努力。

从“道”的层面解析，李克强提出政府的自我革命就需要拿出“权力清单”来限制政府的权力，拿出“责任清单”来限制政府的“不作为”，也需要针对市场拿出“负面清单”来保护市场主体的自主权利。这一思路无疑值得肯定，如能落实，政府、尤其是地方政府不作为、乱作为、侵害市场运行等问题可望有所矫正，无疑可以为中国政府建设现代意义的治理能力打下坚实的基础。透过“权力清单”、“责任清单”，中央政府对地方政府的管理可以依据更条理化、透明化的方式来进行，降低管理成本，改进管理效果。透过“负面清单”，市场主体也得到一件强有力的武器来抵御（地方）政府的侵权。

除此之外，考察上述思路，还值得思考一个问题：除了站在自上而下的角度思考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政府与市场的关系，还有什么不同的角度？魔鬼在细节之中，未来至少有两个关键问题需要厘清。首先，权力清单是否也适用于对中央政府的约束？地方政府已经称为中国经济中重要因素，而中国强政府传统使得地方政府很少受到权力清单的约束；而如果中央政府本身不接受这一约束，对地方政府的约束也必然大打折扣。这方面而言，财税体制改革或许可以作为一个切入点，李克强演讲之中也强调此处。

其次，上述思路更多地是政府的“自我革命”，而很少看到在此过程中社会力量能够为约束政府做出什么贡献。李克强坦陈这种政府的自我革命需要“壮士断腕”的决心，但几人能谈笑间刮骨疗伤呢？如果能够更多地发挥民间、社会的积极性，在日常生活千千万万件小事情中以民间与政府之间的互动来界定政府的权力界限，改革成功的把握可能会增大许多。

以一个微观问题为例，创新企业需要政府做什么呢？本次达沃斯论坛上，两位企业高管的答案可以对比解读。格力董事长董明珠说格力未来有望达到五百强门槛，而格力最早是一个地方的全资企业，当时地方政府投资了3000万，如今回报已经超过了300亿。可就是这样的一家明星企业，最大期望是什么呢？董明珠无奈表示政府当遇到一些有利益时手就伸得很长，这对企业而言是一个考验，“我们遇到这种现象的时候就要跟他去斗，你一定要坚持你的原则，直到他妥协和认输。我们这个行业是充分竞争的行业，要是他左右我们，早就被击跨了。”

无独有偶，中国石油化工集团公司董事长傅成玉则另有一本账，他在论坛表示中石化除了税之外，还有很多费，算下来每天8亿多人民币，国外同行都难以理解。无论央企还是市场化企业，对于行政化均感压力，政府之手之于创新，或许最好的方式是走开。

由此可见，创新最大动力在民间，李克强也强调智慧来自于大众，期待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我们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改革创新，更需要分享改革创新成果。这用中国的成语说，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

西方对于中国市场的叙事中，曾经存在一个“十万消费者”的想象，而李克强总理的期待更高，他希望出现“人人创新”的场景，“13亿人口中多达8、9亿的劳动者都动起来，投入创业创新和创造，这是多么大的力量啊！”——前景很美好，能否实现的前提，恰在于政府自我革命能否取得成效。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作者近期将出版《凯恩斯的中国聚会》，邮箱xujin1900@gmail.com，@徐瑾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