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德谦：权力VS自由

我们常常说，规律是一种客观存在，是不随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物理学中有物理的规律，生物学中有生物的规律，经济学中有经济的规律。政治学中当然也应当有政治的规律。

自从孙中山先生革命以来，我们花了约一百年，终于找到了经济学的规律，那就是市场经济。不管邓小平做了多少坏事，我们不能不感谢他为中国确立了市场经济。即使周恩来还活着，他也不会像邓小平那样干脆，因为这显然是完全违反毛泽东经济学的。

但我们仍没有找到政治规律。相反地，我们还在大谈“中国特色”，什么中国特色的民主啊，什么中国特色的政党啊，不一而足。这实际上是否认政治学中有规律。规律也就是普世价值。政治中有没有普世价值呢？这是一个大难题。

其所以难，是历史教训造成的。三千年前有中国春秋战国盛世，因为它有百家争鸣。二千年前，有罗马帝国盛世，因为它有法治。但一千年前也有蒙古帝国盛世，因为它有骑兵。也就是说，盛世是可以用武力建立的。对现代中国而言，共产党“百万雄师过大江”更使人觉得武力是盛世的基础。

这是从大形势讲的，从小形势讲，事情更为复杂。如果李世民不杀哥哥，就不会有贞观之治；如果杨广不杀哥哥，就不会有大运河；如果毛泽东不开陈绍禹，就不会有百万雄师过大江；如果希特勒先美国制成原子弹，就没有今天的世界。因此，人们都要推崇马基维埃利的《君王论》，或李宗吾的《厚黑学》。

因此，美国人就有Politics is winning 之说。你很难驳倒。

但有一条上帝的规律，没有人会否认。那就是：从长期看，人类的历史总是进步的。

因此，我们只能从这个基础上来探讨问题。

什么叫做人类的进步？很简单，愈来愈多地满足个人的物质需要和精神需要。前者是经济学，后者是政治学。

什么是个人的精神需要？一句话：个人有愈来愈多的自由是也。个人自由的确是一种普世价值，这应当是不成问题的。举例说，马克思和恩格斯一贯卫护言论自由，只有毛泽东之流才主张血冼言论自由。所以个人自由就是我们所需要的标尺。当然，它有一个界线，那就是：不能损害别人的自由。

正由于个人自由，我们就要难免提倡“崇美”了。当然，我们要说清楚，人无完人，国也无完国（a perfect nation）。美国法律公然保护男性同性恋，也就是保护鸡奸，这对我们中国人讲是绝对不容许的，但这也毕竟是一种个人自由。只要不涉及第三者，你何必管呢。这里，我又想起在大学读书时听到的一个故事：一位中国留法同学与一位法国学生同住一寝室，成了好朋友。但一天因一件小事吵了起来，中国同学就出口骂曰：我操你妈。法国人问你骂什么。中国人死不回答，法国佬就不客气地享以一顿老拳。过了一个时期，两人又恢复友谊，这时，法国人又问，你那时到底骂了我什么。中国人回答说，我要fuck 你妈。法国人哈哈大笑曰：你要早说，我就不会出拳了。只要我妈愿意，关我什么事！

美国的独立，主要不是为了经济，而是为了自由。帕特里克•亨利说得好：不自由，毋宁死。华盛顿更在致朋友书中说道：“为了保卫与我们生命的一切息息相关的无限宝贵的天赋自由，我们每一个人都应义无反顾地拿起武器，这就是我直截了当的意见。“

美国不仅仅是向英国主子要自由，而且也向自己要自由。这就是美国宪法之精神所在。在美国政治哲学中，政府是一个必要的坏东西。所以宪法,或曰美国政治，就是一场权力与自由之争(power vs liberty)，而自由始终占了优势(prevail)。这就是美国。

自由的范围可能是无限大。譬如说，包括枪枝买卖的自由。但最最主要的是言论自由。所以杰斐逊就有一句名言：如果必须在下述两者之中作出选择：有政府而无报纸，有报纸而无政府。我宁可选择后者。

当然，我们没有必要学习枪枝自由买卖。但我们必须学习言论自由，也就是新闻自由。如果一个人连言论自由都没有，这个社会将成什么社会。如果说古代曾有这样的社会，难道我们可以让它继续存在吗？中国人民在毛泽东专制下尝足的苦头难道还不够吗？。

“不许乱说乱动”这句话只有一半是对的。我们当然不许乱动，不能随便打人杀人。但乱说应当是可以的，你可以自由地说要杀张三，只要你没有实际行动就行。骂“杀千刀”是不雅，但毕竟不是犯罪。每一个男人都想捞一个美丽女人睡觉，难道你要禁止他想吗？

言论自由难免要有一点儿反作用。詹姆斯•麦迪逊就说得很清楚。他说：“在美国被视为神圣的诸原则中、在被视为构成合众国人民的自由堡垒的诸神圣权利中，其重要性在人民心目中占压倒一切地位的，就是新闻自由。不错，这一自由时常过了头，它时常沦为放肆，这是令人遗憾的，但人类还未能找到什么补救办法。或许，这是一种附在善身上的无法拆开的恶。”

毛泽东虽然制造了的史无先例的大浩劫，但他毕竟也留给了我们一句醒世名言：“中宣 部是阎王殿”。今天仍然要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信徒们誓言继续听毛主席的话，但为什么忘了“中 宣部是阎王殿”呢？

人们往往攻击胡适的“全盘西化”。其重点无非是这个“全”字。其实，胡适的主要目标也是在言论自由，他当然不会提倡中国的枪枝买卖自由，也不会提倡男性同性恋自由。

作为中国人，我们今天的要务就是要“打倒阎王殿”，这未始不是毛泽东思想也！一笑。

（感谢曹德谦先生惠寄）


学术批评网（www.criticism.cn）首发 2010年2月7日

曹德谦（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