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无形，力量无穷

天则所已经将自己定位为“思想的公共物品提供者”。关于公共物品，我们已经讨论很多了。那么思想呢？

孔子说，“三思而后行”，是说经过周密思考的行动会较少失误。与行动比，思想有某种超越性。第一是超越个人经验的时空，可以借鉴古人和外人的经验，来预见当下行动的可能后果，从而选择比较稳妥的行动；第二是超越个人的立场，可以“换位思考”，不仅从自己角度，而且从对方角度来判断自己的行动，从而更能发现行为的均衡规范，而不致因损害对方而使自己遭到报复。

因而，思想，以及思想的成果——知识和文化，是一种长远理性。与当下理性相比，它能使人们较少错误的行动，从而减少由此导致的损害。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思想就是行动的虚拟演习，会付出少得多的成本，一旦错了，只要换一个想法。从人类各文明历史中提炼出来的思想，可以构成人类社会的基本原则。一个人只要学习了这些原则，就会省去从自己行动的教训中学习的成本，这是一个巨大的数额，甚至包括最大的成本——失去生命。对于整个社会来讲，思想自然具有高出几个数量级的价值。

当然，因人类分散于不同的地域，有着不同的经历，就会有不同的思想。由于经验的褊狭和个人的取向，还可能有错误的思想。甚至可以说，因为人是凡人，理性有限，任何思想都不完善，从而都有错误的部分。不过也不可怕，只要有思想市场。在思想市场中，不同思想在相互竞争，也在互相借鉴和补充。人们到思想市场中，去发现哪个产品适合自己。一般地，在思想市场中选择的思想，比一个垄断者提供的唯一的“好思想”要好。万一选错了怎么办？只要不因其它原因，如政治原因而固执错误，从行动的失败中吸取教训，重新选择思想就行了。

思想还有更奇妙的地方，这就是可以超越人的有限性。人的寿命有限，理性也有限；但思想可以让我们想象亿万年，也可以想象无限空间。于是诞生了哲学和宗教。一旦能从无限反思有限，人们就可能获得关于当下的更为准确和公正的基本原则。这就是哲学原则和宗教原则变为宪政原则的道理。人能想象无限，也就超越了自身，也就从有限走向无限，从而使人区别于其它动物，而接近神。这也使他们更为谦卑和慎重，知道无限是自己永远不可企及的，从而面对自己不可理解的复杂，采取敬畏的无为之为。

知道思想多有价值，我们就知道我们的工作有多重要。当我们对社会当下的问题进行研究，并提出改革方案时，我们就在进行一个思维演习。我们实际上就在诸种可能的道路中，经过权衡分析，找出成本最低的道路。更一般地，我们也只是人类历史思想大河中的一滴水，对于我们来讲最为有效率的方式，是吸收古今中外的思想传统，并融会贯通，形成新的文化传统，汇流到思想大河中去。而这条大河，就是全人类的财富。

在中国当下，我们就要作思想的公共物品的提供者，就要作思想市场中的一个竞争者，我们还有义务，把我们认为的好的思想介绍给大众、社会、精英，包括我们的政治精英们。

毋庸置疑，政治精英们一旦犯错误，给社会带来的损害就无可估量。反过来，如果他们能获得思想之利，就不知能避免多少损害。看一下中国近代史，我们就能明白这个道理。反过来，如果政治精英能接受好的思想，也许就会带来千年之利。看一看汉武帝尊崇儒家和君士坦丁大帝皈依基督教对人类历史的影响就知道了。除了存在着文化独大和宗教排他的问题以外，这一转变总体上是积极的。而这一转变，并不靠刀枪剑戟，而是思想的力量。

因而，思想看来无形，却力量无穷。

注：本文为作者为《天则年鉴（2013）》所做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