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和机制是第一生产力

“因奠定了机制设计理论的基石”，2007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给了美国明尼苏达大学赫维茨（Leonid Hurwicz）教授、美国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的马斯金（Eric S. Maskin）教授和美国芝加哥大学的迈尔森（Roger B. Myerson）教授。有报纸说，诺贝尔奖再次颁发给信息经济学专家。我同意这个说法。合同双方一方掌握的信息少，一方掌握的信息多，叫做信息不对称，信息优势方有利用信息优势占便宜的动机。利用信息优势占便宜，主要是合同前不讲真话和合同后不守诺言。信息经济学就是关于信息不对称市场的规律和方法的学问，是“如何让人讲真话，如何让人守诺言”的学问。所谓守诺言，就是老老实实按照合同条款把事情做好，而不是偷懒，不是偷工减料。

如何让人讲真话的范例，是所罗门王断案：据《圣经》记载，两个女人争夺一个婴儿，都说自己才是婴儿的母亲，调解无效，所罗门王吩咐手下告诉她们：“如果再吵，就把孩子劈成两半，一人一半。”一个女人回答说：“她不肯让，那就劈了算了。”另一个女人却赶紧说：“大王把孩子给那个妇人算了，万不可劈杀他。”所罗门王判断心痛孩子的女人是婴儿的母亲，便吩咐手下把孩子给她。

如何让人讲真话最毒辣最登峰造极的运用，非赵高“指鹿为马”的典故莫属。哪怕上面已经只有一个虚君，赵高仍不满足，必欲臣下惟自己马首是瞻，完全不把皇上放在眼里，。据《史记》，赵高设验，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二世笑曰：“承相误耶？谓鹿为马。”问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马以阿顺赵高。或言鹿者，高因阴中诸言鹿者以法。这里关键是“设验”二字。

让人讲真话固然十分重要，更困难的是让人守诺言，这就依赖机制设计。坦率地说，人们在如何让人守诺言方面，做得还没有如何让人讲真话那么好。难怪诺贝尔奖特别钟情“奠定机制设计理论的基石”的工作。

正是因为人类社会在如何让人守诺言方面还没有出现简明深刻的范例，我愿意举非洲一种蚂蚁怎样让工蚁忠心耿耿“勤王”的例子。非洲大陆比较干旱，森林火灾时常发生，这是蚂蚁王国的劫数。可是这种丛林蚂蚁却世世代代生存繁衍了下来，他们是怎么对付丛林火灾的呢？

原来，每当林火过来，这种蚂蚁就会紧紧抱成一团，往地上滚。王后在蚂蚁团的中心，其他抱团的蚂蚁都拼命往里面钻。蚁团在火中滚动的时候，外面的蚂蚁还是会被一层一层烧死，到最后蚁团滚动到安全地带时，如果蚂蚁没有全部被烧死，那么蚁后一定是幸存者，其他幸存的蚂蚁一定是比较强壮的蚂蚁。只要蚁后在，强壮的蚂蚁还在，这个蚂蚁小王国，就可以浴火重生。

值得注意的是，拼命往里面钻，既是蚂蚁王国整体利益所在，也是每个蚂蚁个体的利益所在。制度和机制设计，最讲究的就是激励。不抱团的蚂蚁固然一定被烧死，就是不努力往里面钻的蚂蚁，也会被烧死。放大来看，抱团并且拼命往里面钻的时候，蚂蚁的形象一定是争先恐后的，并不温良恭俭让。但是这种争先恐后，正是蚂蚁王国的核心利益所在。只有争先恐后最得力的蚂蚁，才能够钻到最里面，有机会存活下来，这些争先恐后最得力的蚂蚁，承载着蚂蚁王国的未来。

要是制度能够设计得这个样子，设计得拼命为大家就是拼命为自己，就不会出现我们这里常见的“庙破方丈富”的现象。要是制度能够设计得这个样子，何愁我们的事业不兴旺发达？

所以，比起科学技术和人才，制度和机制才是第一生产力。我国农村生产和分配制度改革开始的改革开放，已经证明了这一点。相反，以学术机构为例，如果制度是不拼命填表就不能获奖、不拼命填表就不能晋升，那么再好的苗子也难以成才，再好的苗子也难以创新。同样，如果制度是重奖坚持和捍卫，贬低甚至拒绝普世价值，那么突破和创新也就遥遥无期，“吸取人类文明的一切优秀成果”也只是一句空话。

八九年前，某报社利用与某电脑公司的业务关系，争取了一批当时比较先进的手提电脑，准备武装报社做文字工作的员工。电脑数量不少，但只相当在岗员工数目的一半。如果“各取所需”，大家都会说自己需要这种电脑来提高工作效率。即使你非常英明能够判别不同员工不同的迫切程度，并且按照这个次序配置这种电脑，也一定有一些人不服气。

为此，报社公告说，准备半价把这批电脑供应给迫切需要的员工。面对这一“政策面前人人平等”的机制，一些员工报名承诺半价购买这种电脑，数目正好差不多，报社就把这种电脑分发给了报名的员工。

有趣的是，一个月一个月过去，一年一年过去，一直没有人通知获得电脑的员工付款。固然可能后来报社因为效益好资金充裕，决定不再收回原来确定的半价电脑款，但也可能报社原来就准备投资改善员工的工作条件，不准备向迫切需要的员工收钱，但是苦于难以说明谁最需要，所以“设局”套取真实信息。这样，因为没有分发到先进电脑的员工，是他们自己通过“不报名”表达了不迫切需要先进电脑的信号，从而就不能埋怨报社不把先进电脑分发给他们了。

可见，只要有制度空间，国人在信息经济学方面创新的天赋就会表现出来，哪怕暂时只在操作层面，也很有意义。